这是我在上演讲内容的框架,因为是面向接触园林不多的小朋友和年轻人,所以尽量通俗易懂:
园林是什么?在不同年龄和阶段,我有着不同的理解,它可以是游乐园,是居所,是艺术,也可以是人生意境,也可以是苏州城:
小时候,爸妈经常会带我去苏州园林,可那时候在我看来园林也就是游乐园。这两张都是我小时候在园林里拍的照片。那时候对我来说,拙政园只是看荷花的地方,狮子林是爬假山的,我还很好奇耦园里为什么没有种藕......这就是我对园林最初的印象。
后来进入园林系统工作,我才明白园林原来是古人的私人生活空间。我们可以看一下清代拙政园的平面图,它的下半部分是住宅,上半部分是后花园。住宅部分自然是生活起居的地方,另外婚丧嫁娶等重要仪式也在这里举行;而在后花园则可以赏美景、吟诗、作画、听昆曲、品茶。住宅区与后花园形成宅园一体的结构,是苏州园林传统的格局。这是一个非常宜居的生活空间,虽然住在闹市区,却有自己的一番天地,就是人们常说的“中隐隐于市”了,所以苏州的古典园林也被称为“城市山林”。
苏州园林的主人通常都是做过官的文人,这些人既积累了丰厚的家产,同时又有很高的文化修养,所以园林不只是一个生活空间,更是一个艺术空间,体现着古代士大夫的审美趣味。园林不仅包括了建筑、花木、叠山、理水,也融合了文学、戏剧、绘画、书法、雕刻等艺术形式。园林专家曹林娣老师曾经说过,中国古典园林是以诗文来构图,以中国画为审美情趣的。也就是说诗词歌赋与中国画对园林的影响尤为深远。
我们先来看“以诗文构图”。很多匾额楹联、厅堂亭榭的名字,都引用了诗词歌赋。左手边的这座建筑是拙政园的与谁同坐轩,“与谁同坐”出自苏东坡的词:“与谁同坐,明月清风我”。说的是我只需要明月清风与我为伴,非常高傲。
不仅如此,很多园林的景色也是按照诗词的意境来构图的。举个最简单的例子,在右边的这张照片中,圆圆的圆洞门像个画框,远处火红的枫叶是这幅画的核心,在枫树的背后隐隐约约有一座亭子,它叫待霜亭,就是等待霜降的意思,每到秋天,打霜之后,枫叶变红,秋天这里是最美的地方。这时,此处非常有杜牧《山行》的诗意:“远上寒山石径斜,白云深处有人家”,正好我们的亭子在山坡上,被火红的枫叶挡住了,隐隐约约像是一户人家;“停车坐爱枫林晚,霜叶红于二月花”,正好是在赞美我们火红的枫叶了。
接下来,我们来看看园林里中国画的审美情趣。中国古代很少有专业的建筑师,许多苏州园林都是由画家设计的。这些画家自然会将绘画的原理运用到园林设计中,所以苏州古典园林也被称为文人的“写意山水园林”,她就像是立体的山水画。例如这座石舫,叫作香洲,它是不是很像泛舟湖上的画舫,但船的尾部却草草了事,戛然而止。这不是故意残缺的美,而是运用了中国画中“远舟无尾”的原理。在中国画中,为了表现船的遥远,画家会将船尾隐藏起来,好像是船远远的,船尾消失在了水汽中。我们的香洲没有尾巴,也是这个道理,是在告诉大家,这艘船其实很远很远,在向更远的远方驶去。写意山水不求形似,但求神似,这艘船如写意山水中的一叶扁舟,“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”,带着人驶向自由辽阔的山水天地。
现在我们知道了园林是生活空间,也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完美体育官网。但是几乎所有艺术类型都不是为了艺术而艺术的,终究是要表达某种思想情感。园林也是如此,她的艺术形式只是一种载体,其中饱含着园林主人的人生理想。
这是进入拙政园后花园的老大门,我们很期待看到园子里的美景,但是眼前的黄石假山挡住了视线,让人想赶紧进去一探究竟。苏州园林的入口通常都是如此的含蓄,这既是给人悬念,引人好奇,又是模仿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。《桃花源记》中说到桃花源的入口是“山有小口,仿佛若有光”,拙政园的大门也有这个意思,门口的小山挡住了去路,实际上假山中还有一个狭窄的山洞,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,山洞里非常黑暗,让人觉得看不到出路,心生退意却又好奇;但是摸索着“复行数十步”,眼前“豁然开朗”,这时候精美的厅堂亭榭,开阔的荷花池都展现在眼前了。所以,这样的入口设计是在告诉我们,园林,是园主人心中的桃花源,是一个干干净净、自由自在的世界。
我们再来看这张宅园一体的平面图。你会发现,住宅区有着明显的中轴对称,屋舍俨然,整整齐齐;而后花园部分却没有对称轴,线条也大多数是活泼自由的曲线,犹如自然界的河流九曲十八弯一般。那么,住宅区与园林部分的布局为什么如此不同呢?
在封建社会,“天下之本在家”,住宅区是儒家礼教的象征,是讲究长幼尊卑的地方,例如我们说的正房和偏房,表示了夫人和小妾,其实就是因为她们的家庭地位不同,所以住所的主次也不一样,小妾只能住在偏房中。
但后花园却可以摈弃儒家礼教,拥抱大自然,强调个性解放,是一个充满道教意味的世界。昆曲《牡丹亭》中的杜丽娘,从小被养在深闺中,也就是住宅区里,甚至不知道自己家还有个后花园。后来她偷偷溜到园中,园林的美引发了她“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”的感叹,也启发了她对爱情和自由的向往,之后她才会惊梦、寻梦。这就是园林对人的启发。
宅园一体,正是儒家与道家的结合,一个入世,一个出世,恰好构成了中国士大夫理想信念的两面。苏州园林的主人通常都厌倦了官场,在远离政治之后开始建造园林。他们曾经有着“兼济天下”的儒家理想,但在现实中遭遇了挫折,晚年就建造一座园林,作为精神寄托。
拙政园的名字,取自于潘岳的《闲居赋》,说的是“我这个人不擅长做官,只求开垦田地,养活自己,这就是我的政事了”,此亦“拙者之为政也”;再比如拙政园的远香堂,取自于周敦颐的《爱莲说》,“香远益清,亭亭净植”,是在赞美荷花,既告诉我们这里是夏日欣赏荷花的好地方,也在暗示着主人也像荷花一样,出淤泥而不染。
这样的理想偏向于独善其身,但它不是消极的,它是“兼济天下”的另一面,是在坚持自己的情操和品格,是创造了一个丰富的精神世界。这对我们现代人来说,其实也很有借鉴意义,如今我们的生活节奏太快了,常常说灵魂跟不上脚步,也许我们也可以学学古人,给自己的内心留下足够的空间。
因此我真的很羡慕古代的园林主人,我也多想拥有自己的园林呀。但毕竟只有少数人才有这个实力,我实在是囊中羞涩;可是古典园林给了我一种审美的态度,渐渐发现,我也有一座很大的园林,就是我们的苏州城。
苏州是美丽的水乡泽国,那么多的湖泊和园林里的池塘有什么不一样呢?我家边上的石湖清澈见底,和网师园的彩霞池一样,在没有风的时候就好像镜子一般,将蓝天白云纳入其中,营造出了“天光云影共徘徊”的情境。
我们在金鸡湖上营造了桃花岛、玲珑岛和李公堤,形成二岛一堤的格局,划分了水面,而拙政园水池中也有一池三岛,增加了水面的层次感,两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
另外大概只有在苏州,园林小品才随处可见,路灯、公交车站也是古色古香,甚至连厕所门口都巧妙设计了花窗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是一座小园林呢。
苏州园林从春秋战国开始算起,到现在也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,园林的风雅态度和生活情趣早就融入了苏州人的血液里,成为这座城市的DNA,随着时代的发展,我们把整座城市也建成了一座没有围墙的园林。历史上有记载的苏州园林有八百多处,而如今我们还至少拥有108座古典园林。这些园林被列入苏州园林名录,依法进行保护。她们并没有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,而是活泼泼的融入了苏州人的日常生活:苏州织造署旧址如今是第十中学,成为了教书育人的校园,柴园修复后成为了教育博物馆,北半园则是平江府酒店中的一道风景线......因为园林,苏州人的寻常日子里也可以找寻到诗意,苏州也更接近于一座人间天堂。完美体育官网完美体育官网